◆　李雪萍

天池，顾名思义，就是天界的仙池。因为尊崇天，所以人们常把那些与天最接近的山顶纯净之池，叫做天池。在中国，叫天池的地方特别多，每一个都寄托了人们对仙境的美好想象。那些美丽的高山水泊,有的是断陷湖、有的是火山湖、有的是水库，且基本都名声在外，多是“四A”“五A”级景区。而其中最最有名的，当属长白山天池和天山天池了。

某网站搞了个排序，列了中国十大天池的排名，云龙天池排在第七。说实话，我甚觉意外。意外之一是我一直以为天池名不见经传，没想到也早被外界所认知。意外之二，是天池只是个未经开发的小湖泊，却也和那些著名景点景区排在一起。确实，云龙天池，按其水体体量、深度，或者开发程度甚至名气，都排不上前位。但我查看了所有能搜得到的天池资料，无论地处西域或东北，不管是在塞上还是江南，经纬中国大地南北疆域——云龙五宝山天池，湖面海拔为最高。

所以，这个群山之巅的天池，当可称得上是最高的天池了。而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云龙人，对这个天池的念想，却远远不止于它的美丽和高……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

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时不时地要陪人去天池观景。可从我内心里，却从来没把天池当作一个景区，因为天池更像是我心里的一个梦。

泊在云龙县城西北面高山之巅的天池，离城只有二十多里，是一个高山断层湖。天池，当地人叫暑场海，古时又称“高海子”，湖面海拨2552米，动植物资源非常丰富。所以，天池亦常被喻为“滇西的高山明珠”。天池地处横断山纵谷区，是在横断山造山运动中因地壳断陷而形成的断层湖泊。整个区域气候立体、物种多样，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是云南松种群基地、还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滇金丝猴的家园。这是地理上的概念。而在我国，什么高原湖、火山湖、高山湖都很多，特别是在云南滇西北这样一个有着地质大褶皱大起伏的地带，森林密布、湖水清凌那更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天池并没有什么更大的特殊之处。可近年来，随着旅游大开发，但凡风景优美的地方，一经发现就都被人们猎取和改造。名山大川处处游人如织、疏野荒坡“驴友”们的足迹也已无处不涉。那些原只属于自然、属于湖水本身的宁静早被打破了。而天池最大的不同却是——与城市如此近在咫尺，却仍然能保有一份简简单单的安静与干净，没有什么喧嚣，没有那么功利。这样闹中取静的难得所在，实在鲜有。

天池海子四面环山，东面垭口下有个天池村，西面垭口下有个暑场村。村里人们流传着些关于天池的传说：说很久很久以前，天池海子原是一个百草丰茂、野花遍地、供人放牧的绿草坝，叫署场。远在大理的洱海龙王三太子因受不住后妈的虐待和兄弟间的猜忌与争斗，决心出离洱海。于是他请了马帮，驮着父亲给的12驮家当，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出发，在高山峡谷间日夜寻找安身之处。最后，终于辗转来到了藏在深山腹地的暑场。三太子瞬时就被这块森林环布的绿草坝迷住了，立刻便让赶马人歇驮安顿。为了答谢马帮，主人给大家每人送了一块青砖做枕头，让他们上山过夜。太子反复叮嘱赶马人，夜里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睁开眼，才能保得平安无事。人们感到奇怪，却也答应了。果然，到了后半夜，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山呼海啸、暴雨倾盆。直到天亮，才雨过放晴。这时，赶马人突然发现，昨夜作枕头的青砖竟全都变成了一块块金砖。再朝山下一看，更吃惊地发现：昨天迷人的绿草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幽的湖泊，盈满的湖水朝东山丫口溢出，潺潺地流进了山下干旱冒烟的田地……

而可能因为自己是女人的缘故，相比于这种由于残酷争斗而引发的故事，我更喜欢另一个浪漫的传说。在那个传说里，龙三太子是因了喜欢一个美丽的天池姑娘而搬到这里的。这个故事，让天池起缘少了些戾气，多了份安宁。也更贴合天池宁静平和的气韵。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

快三十年了，齐秦的这首歌一直像活的画面一样在我心里。每次到天池，第一眼看见那面湖水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这句歌词。而在我的感觉里，天池则更像一个梦，一个躲在高山之巅却又藏在人们心底的宁静纯美的梦。

我曾在天池住过一晚。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次同学小聚。多年在大城市里漂泊的友人们天南地北地重逢，当然得找个少人喧嚣的地方，于是天池成了首选。那个秋天的晴日，天池只有我们几个人。简单地吃了早饭，大家兴致勃勃地涌到湖边拍照，意外地发现那里正好停着管理员巡湖的小木船。于是大家顿时就产生了“偷渡”的念头，你推我搡地上了小船。从东向西，慢慢地划着小船，粼粼的水波反射得阳光象千万条锦鲤跳跃，成群的野鸭自得地在不远处的水面钻上钻下，不惊不乍。对岸的草坡越来越近了，已经隐隐听到牛马吃草时晃动颌下的铃铛叮叮地响，偶尔还有一两声远远的犬吠……浆声、水声、鸭鸣声、牧铃声，让人迷醉！小船缓缓地靠岸，居然惊动了两只野鸡扑腾着从我们面前的草丛往山林里蹿，有两个男生激动地追赶过去，一会儿就消失了动静；另两个不愿下船的同学则继续在湖边的水面上盘旋徜徉；而我们剩下的三个人就在木栅栏前的草坡上躺下了。草地上静得出尘，没有人说话，看着悠悠的白云在深蓝的天空自由舒展，有种入禅的感觉。那时刻，一下子突然没有了时空的概念，凡尘俗世的一切变得那样遥远……心里蓦然疑惑：天天的折腾和奔波，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等我们回到营地，手忙脚乱地吃完了简单却别有滋味的晚饭，天色已是黄昏。喝过酒，收好狼籍的杯盏，累了一天的我们东倒西歪地把自己扔到床上。原以为，就这样一夜无事了。也不知谁开始闹起来的，到后来大家都兴奋到没有了睡意。有讲有笑，打牌喝酒聊天，把寒冷的夜晚都闹起了温度，竟有点热了。于是邀了一好友，出去散步。谁知刚走到屋外，让我竟呆了一呆：湖边静悄悄的，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照得空气都仿佛泛着青光。湖畔的森林静默着，连鸟都已经完全熟睡了，只有偶尔的低哑的咕噜声。哪里突然“噼啪”一响，是松籽从绽裂的松果中蹦出来，打到了灌丛的树叶。微风抚过粼粼的湖面，漾起的波光一片银白，清纯透亮，像苗族姑娘耳饰上闪烁的银片，又像是一群小人鱼的舞蹈。比起白天阳光下的波光灿灿金蛇狂舞，月光下的湖更像一位冰清玉洁的睡美人，一任梦的纱衣笼罩全身。走在这样的情景里，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没有性别、没有角色，人性在这里显得格外纯真。我们静静地走着，连脚步都是轻悄悄的，怕惊动了月夜里的灵。

原本，大家说好要去湖那面的光头山看日出的。但因为夜里闹得太晚，谁都没起来。到我出门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微微地亮了。我们到湖边烧起一堆火，在那里烤东西吃。这时整个湖面都隐形了，好像水全都变成了云……满眼全是乳白色。我和一个男生大着胆子驾上小船划进了湖水，也没敢划远，就在浅水里盘旋。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眼前迷雾蒙蒙，耳畔似有说不清感触的风，连眼珠都是凉丝丝的。雾在周身流动，穿蚀身体发肤，浸透每个细胞，眼睫鼻孔乃至每根发丝都好像被细密的水氛充盈了。那种神秘的感觉，几乎让我误以为自己是一棵正在发芽的树……

那次的感受太美好了。让我之后每次想起，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像凡尘，像梦。我有时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去过吗？

其实对天池的向往最初起缘于小学时候。那时偶尔有亲戚到远山扫墓“上清明坟”。回来的时候，背篮里总有着大把的杜鹃花，每问，都说是从海边回来。于是，“海边”就成了我心里一个满山杜鹃花的遥远期待。直到多年后，我把那团团簇簇、如火似焰的映山红装满了我镜头的时候。直到我一次次被那莽莽苍苍的松林、粉嫩娇人的报春以及奇奇怪怪的好看蘑菇彻底征服之后，“海边”才在我脑海里完整了一个真正的意象。我从不去形容天池是什么人间仙境、香格里拉。这一尘不染的天池就是我梦中的天池，静静的天池。

天池的美，不只美在那一面水。还有四面的青山和密叠的森林。还有湿地上的各色野花和林间婉唱的鸟鸣，甚至干黄的草坡、和落光树叶的枝干。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灯红酒绿，甚至没有外人打扰。偶尔有客人来了、去了，一切又归于自然。这不是世外桃源。这就是我梦中的天池，干净的天池。

天池依旧静静地静着，宠辱不惊。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来在心里体味天池，近了、远了、又近了……

我不知道为何多年来在心里、在梦里一直对天池——对这样一个小小的湖念念难忘？也许是一种默然的心理暗示罢。天池，为一个湖，存在于自然；天池，为一个意象，存在于心。天池在山之外，在浮燥的人心之外。

而我，真不希望天池被当作一个景区来开发，只为了那份干净和宁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便一直渴望着这样一个所在。所以，真不愿设想那里游人如织的情形，唯恐扰了那份宁静。

虽然天池并不是四时春天，但是有哪一个春天的花园能比得过这天池的无边纯净呢？虽然这样的宁静自然地存在着，但是在这功利年代，又有多少人还有心境来认同和体味呢？天池就这样静静地静着。

天池就是心里的一个梦，一个宁静而本真的梦。

编辑：冬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