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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于： 发布时间：2015-05-19 00:00 发布人：
◆ 孟德明
踏进诺邓幽曲的街巷，抬眼已感白云压低，远观只见树木葱茏。走着走着，不觉间我已落在了人群后面。游人队伍急匆匆地往前赶着，驱动他们急切前行的是一颗探奇的心。这心如表盘下上满弦的机芯，不停地追赶着时间。
自然，落在后面并不是脚力问题，论登山我也走过不少，去感觉荡胸生层云的激跃；也不是岁数原因，在这样的队伍里，我充其量居于中间。是脑子里的游移羁绊了我的脚步，一座迢遥而又陌生的村庄展现在眼前时，我还是被这样的突然和惊异“撞了一下腰”。
从冀中平原到达诺邓需要脚力换算。两千公里的路程，到大理只需3个小时的飞行，从大理到诺邓走公路，尽管是在165公里的河流峡谷中穿行，也仅需一个上午。若换成脚步呢，这样的路程我想怕是这辈子无缘前往了，除非我是一生爬山涉水的徐霞客。现代交通方式让我们心潮膨胀，一切想到的地方，都可以成为我们脚下的风景。视野的饥渴成了我们的现代病，“去了吗”就是通行的问候语。
每临一地，心意如此不同。有的带着惊扰而来，如入无人之境，以不吻合的方式影响着原本的秩序；有的为去而去，喂饱眼睛，装满风景而归；有的如沐其中，如徐志摩在康桥，“悄悄地走了，正如悄悄地来”，不敢带走一片云彩。去一个地方，真的需要心理储备。
“诺邓”在白族语中意为“有老虎的山坡”，安居于莽苍苍的横断山里。这地偏的地带，听闻虎啸已是久远的记忆。自从诺邓在唐朝南诏时期开始凿井制盐，这里就成了以盐井为谋生和依托的村落。山坡不再陡峭，行商的、经营的各色人等聚集到这里，成为盐马古道的一个组成，日积月累浸染了一世的铅华。据说，这井里打出的水有25%之高的含盐量，可以预期人们望着一桶桶的井水就像望见白花花的银元。在一口井的后边，有一座庙，不同之处它是一座旱龙王庙，别的地方建庙为的祈雨，这里的人们却要祈求龙王少降甘霖，一个朴素的道理就是好让井水的含盐量高些，以便使汗水流下后多些收成。
诺邓盐巴有名，由诺邓盐又衍生了一种食品，就是诺邓火腿。即使得到盐巴，做成味道绝佳的火腿还需要几个要素的。这些要素诺邓具备。每年隆冬时节，当地白族忙着宰杀肥猪，制作火腿，此时制作的火腿叫作“正冬腿”。人们用盐巴腌制火腿后，再往外面均匀地涂抹一层灶灰和诺邓盐卤水沉淀的泥浆混合的稀泥，这种稀泥能够保鲜、增香和防虫。然后村民会用绳子吊挂在房檐里的阴凉通风处。诺邓处在高高的山坡上，有着绝好的通风条件。诺邓盐含钾量高，口味清淡，才保证了火腿的独有品位。
由这两种食品孕育的村子，就有了千百年的繁华与秩序。在而今游人来去匆匆的脚步下，这秩序又是惧怕惊扰侵袭的。
在一条小巷，一位牵着马着白族服饰的妇女仰面走来，马背上驮着两个新酿制的装满米酒的木桶，散发着扑鼻的香，与人撞个满怀。这样居民劳作的情景恰好被好奇的人群遇上，他们欣喜地拦住，拍照，探问，尖叫。马一会儿就显出了不耐心，被这样的场面惊扰，差点冲出去。马哪里知道，此时人们把它当作了风景。
白族人是不设防的。你只管任意地迈进一家的门口，随便看看，摸摸，主人总是一脸的笑容。他们还会端上一碗茶水，或是一把葵花籽，送到每个人的手上。有些下地的村民，会把火腿、盐巴、小饰品摆放在窗口，标着价钱。你看中哪种物品，只管放下钱取走便是。这样的交换方式是村子多年的传承，信任是浸透骨子里的东西。即使在各色的游人光临时，他们也秉持着这样的习俗。
就想起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小说《等待夜晚》，与这样的情景类似。那时，我还没有出过远门，就在想象着外面世界的精彩与秩序。小说以第一人称写起，我和一位来这个工作的朋友，陪他回南方一个很是偏远的有吊脚楼的家乡探亲。在已被脚步磨光的石子路上，我发现了一个精美的银饰项圈，赶紧偷偷放进衣兜里。过后，无意中被朋友发现，他赞叹着说，你真好眼力，在这里买到了这样精致的项圈。听着他的话，我由于心虚，手不自觉地躲藏着。他发现了这个细节，会心地笑着：你放心吧，丢不了的，在他们这里，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会有人捡拾，更不用说不劳而获地拿取别人的，这是寨子人们经年不移的风气。我顿觉脸上发烧。晚上，趁着夜色赶紧把那项圈放回原地。村庄是敞开的，与之相应的，就需要具有同样敞开的前来的人众，才能呵护这种不变的风尚。
诺邓的建筑是古朴的，又是时尚的。白族人的建筑要领是不厌其烦，把建房当作百年大计，时间让老旧的房子愈发具有艺术品位。房上飞檐串角，玲珑欲动。门窗保持着木质结构，凿榫铆眼相结合，与砖瓦就映衬出了错落有致，精巧严谨。“三坊一照壁”、 “四合五天井”，进得院中就如走进艺术殿堂，家家诚如此，户户又不同。楼面以泥塑、木雕、彩画组织成丰富多彩的立体图案，就显出了富丽。
诺邓又是崇尚文化的。村子不远处，澜沧江支流沘江水呈S形萦绕在两座小山之间，形成阴阳两鱼交颈的奇观，呈现“太极八卦图”景观，装点着村庄的深邃。在这偏远的山村，历史上却曾科名鼎盛，人才辈出，据记载，这里曾经出过2个进士、40多个贡生、200多个秀才。由他们遗留下来的“进士第”、“复甲留芳”、“兄弟明经”、“花萼联辉”、“贡士第”等民居建筑，让人流连之中由敬重而谦恭。在一家秀才的房上，有一个被明火烧断的檩木，却没有引起房子的坍塌脱落，秀才认为是平时虔诚研习诗书的庇佑，让后代保留下来。那天，正赶上一年一度的祭孔仪式，活动在诺邓山顶上进行，族长、村民、小学生及四邻八村的人们赶往这里，叩首，鞠躬，唱词，足足忙碌了一个上午，让人忘了今夕何时，忘了身在西南的高山之巅。
卞之琳曾有诗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我们每到一地，路途遥遥中，睁大了暴饮暴食风景的眼睛，须知，我们又都置身在风景里。寻着自己的心跳问下来，可曾安然，可曾坦然，可曾惊扰了那里的景致。那样，我们才好沿着自己的足迹，侧身走过。
编辑：冬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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